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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南飞

【书名: 雪天仗剑游 北雁南飞 作者:去时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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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四季分明,时暑气已散,正值九月清秋,天际高远,一群大雁朝南飞去,京西旷野之上,有一群少年策马奔驰,观之,大约有十五六人,这十五六人皆紧袍束带,背弓搭箭,好不神气。这群人策马出城,并非有什么急事,乃是由其身份显赫,若非达官显贵之子,便是家中十分富裕,平日里不务正业,架鹰猎兔,流连烟花柳巷之地,骄横惯了。今日在京城中策马奔驰,也不问道路,一昧横冲直撞,弄得一片狼藉,只是惧其权势,路上行人只得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来至一棵大柳树旁,几人下马歇息,闲极无聊,一人提议道:“哥几个,你们看天上这几只大雁,我们不妨射下来几只烤烤吃啊。”此话一出,便激起众人好胜之心,心想今日射雁正好一展箭术,纷纷道好。

当时便有人抽出羽箭,搭在弦上,看准大雁飞处,用力一射,不想力道太小,箭飞到半空便落了下来。那人啐了一声,说到:“若不是今天带的弓太软,早将大雁射下来了!”旁边一人冷笑道:“怕不是力气不够吧?待你大哥我射下一只来,少不了分你一条腿吃。”当下运足力气,拉满弓箭,嗖的一声,羽箭冲向天际,但大雁只是微侧一下身子,便将箭躲了过去。那人见一击不中,心有不甘,看准大雁,屏气凝神,又射了一箭,仍是未中,心下焦躁,连射数箭,直至手臂酸麻,气喘吁吁,但无一箭射中,放下弓箭,叹口气道:“今天这大雁,算是吃不成喽。”余下又有几人尝试,不是气力不足,便是准头太差,皆是乘兴而射,败兴

正值众人懊丧之时,有一人说到:“赵大哥,你也来试一试吧。“众人朝那赵姓少年看去,只见那少年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体态高拔,端的是一位美男子。赵姓少年摆摆手,推辞道:”今日来得匆忙,不曾携带弓箭。“旁边人一听,皆道这不妨事,便把各自的弓箭拿出来,授以赵姓少年使用。赵姓少年见不好违拗,拱一供手,说道:”在下恐箭术不精,列位见笑了。“说完便取过一张弓箭,扬鞭策马,飞驰逐雁而去,众人见他马快,不消半刻,便被远远甩在身后,当下也一并打马追去,还未赶上,就隐隐听到鸣镝破空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大雁急坠而下,旁边大雁队形散乱,惊恐万分。众人连连喝彩,夸赞这少年箭术竟如斯精湛。

那少年也不停马,径直奔往雁落处,不想此时路旁树林中冲出一队人马,赶在少年之前。当先一人见有大雁落下,左脚一点马镫,身子跃起,伸手将落雁抢在怀中,对身后人说到:”没想到天上白白地落下来只大雁,这下兄弟们有口福了。“身后众人哄笑,一人说大雁煮来吃最是鲜美,另一人说不对,大雁还是烤着吃美味。赵姓少年走近,见这群人各携刀剑,心下生怯,收起弓箭,拱手道;”各位大哥,这雁是在下方才射将下来的,还请各位大哥抬手归还。“言辞甚是和善。众人望了他一眼,顿觉扫兴,那夺雁者看一眼雁上箭矢,问道:“你姓甚名谁,凭什么便说这雁是你射下来的。”赵姓少年答道:“在下姓赵,上平下湖,这只雁,便是用这张弓射下来的。”夺雁者冷笑,说到:“这羽箭上的名字,可不是什么赵平湖。”

赵平湖愕然,想到这弓箭是向旁人借来的,上面自然不是自己名字,欲张口解释,后面众少年已赶将上来,见赵平湖索雁无果,其中火气大者,扬鞭指道:“兀那汉子,快将大雁还给我们,不然,便有你好果子吃。‘这群人生来便是公子少爷,看上什么,张口便要,从未与他人讲过道理,况且这大雁本就是他们的,一出口便蛮横无比,夺雁者暗暗气恼,还口道:“黄口小儿,手无缚鸡之力,也敢说这雁是你们射下来的?”说话时,已从赵平湖转向众少年,眼神颇具挑衅之意。

众少年见其非但不怕,反而出言讥讽,更是火冒三丈,其中一人怒喝道:“你是什么货色,竟敢对我这样说话,你且报上姓名,看我父亲不派人抓你,得罪了你小爷我,便是磕一百个响头,也饶你不得!”夺雁者闻言暴起,倏忽之间,跃到身前,左右开弓,只听啪啪两声脆响,说话者双颊立时红肿,夺雁者意犹未已,摁下说话者身子,揪住头发,将其头颅往地面撞去,旁边众少年面面相觑,脸色苍白,无一人敢上前,只是呆呆站在原地,静看出言不逊者在挟持下,磕头如捣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直磕了数十个响头后,夺雁者才放下手中人,跃到众少年面前,说到:“大爷我乃崔雁飞是也,你们今天射雁,正是犯了大爷我的忌讳,若不是今日有要事在身,定教你们挨个磕上一百个响头,再赏你们几个脆的!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这大雁,便当你们孝敬大爷我了!”说罢一挥手,招呼众人,策马而去。

众少年待那群人走远,心神稍定。被打之人已昏阙过去,不省人事,众人将其放在马上,也不敢追赶,只是恨恨地说:“那姓崔的若是再敢来,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朝四下看看,见并无旁人,方才大声喝骂,直至骂到口干舌燥,方才罢休。

赵平湖虽是索雁无果,但见众人色厉内荏,不禁暗暗发笑,待众人转马回城,说到:“在下想乘兴多打几只雁,请各位先回吧。“众人心想你既不怕再遇上那个煞星,真是好大胆量,当下不敢停留,逃回城去。

赵平湖今日闲来无事,信马由缰,不期遇上这群少年。赵平湖与其中大多人素不相识,只是有一名叫张升者,是其家护卫之子,自小便在一块游玩,便受其邀请,跟了过去。方才劝他射雁者,也正是这张升。不过与这群人相处一阵,便厌其聒噪,此时众人离去,正合赵平湖心意,心想此时弓箭在手,正好打些野味回去。

赵平湖骑马奔出数十里,只打到几只野兔,兴味索然。执马回缰,只见四下辽阔,野草丛生,已不知身处何地,其时日暮西山,天色渐渐暗下来,夜枭悚鸣,星辰晃动,秋风萧瑟,直吹得赵平湖一阵发凉。赵平湖张目四望,不辨来途,只见旷野之上,远远有灯火所在,当下策马而去。

待得近前,原是几家茅舍,柴扉半掩,院内传来扫地声,赵平湖叩门道:“里面有人吗?“扫地声止,不消片刻,一老人打开柴门,见来者是个少年,衣着华贵,眉目俊朗,身后站着一匹马,问道:“敢问公子从何处来?有何贵干?”赵平湖答道:“晚辈从京城来,贪恋打猎,以致误了时辰,迷失道路。若老翁不嫌弃,可否收留小生,借宿一晚?”老人见少年出言和善,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说罢,便领赵平湖进院。

赵平湖牵了马匹,问道:“老人家,小生打到几只野兔,不便携带,若老翁不弃,就送与您老人家。”老人道;“公子想必来得匆忙,还未用饭。老朽年老体衰,食欲大不如前,晚上一般是不吃的,不过既然公子难得做客,若肯陪老朽对酌几杯,那便好的很啊。”赵平湖正是腹中饥饿,听闻老人言,正合心意,当下将手中野兔交与老人。老人领赵平湖入室,说到:“公子先请就坐,待老朽煮好兔肉,再来相陪。“

赵平湖环顾室内,见桌几陈设,虽颇为简陋,但干净整洁,可谓一尘不染,比之寻常农舍,另有一番古意。

待得半个时辰,老人呈上兔肉,又取过两只酒杯,取出酒坛,先将赵平湖面前酒杯斟满,又给自己浮上一杯,说道:“村酿虽浊,另有其味。老朽居处僻远,少有人来此饮酒。一人独饮,不免自伤,今日公子光临,老夫可算是盼来酒友了!请公子满饮此杯!”

赵平湖见老人盛情如此,却之不恭,遂一饮而尽,老人笑道:“好爽快!来来来,自己斟酒,今天你我一醉方休!“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都微微有些醉意。

老人道:”我见公子携带弓箭,又是打猎而归,箭术定是不凡。老夫我年少时,也好持弓射猎,今日便与公子谈谈箭术。”赵平湖一听,心下大喜,自己出身豪富,父亲总想让其安心读圣贤书,好博个功名。但赵平湖心不在此,虽读书不倦,但更爱的,还是弓马箭术。对老人说;“小生略知一二,还向老翁请教。”

老人哈哈大笑,说到:“老夫年老体弱,弓马荒废,何来请教一说?想来公子今日出城射猎,秋高气爽,天风呼啸,若携拓木长弓,巴蜀长箭,牵黄擎苍,射苍鹰,逐黄鹿,岂不快意!”赵平湖道:“所言极是!”老人又道:“如此射法,只如游戏一般,不可谓善射者。“

赵平湖为老人斟满酒,问道道:”飞将军李广以箭术称世,虽为匈奴所擒,困于戎狄之间,亦可凭箭术解脱,据守边塞,匈奴闻之色变;三国黄忠老将,老当益壮,曾箭破定军山,阵斩魏国大将夏侯渊,人谓:‘摧锋登难,为时之干‘。这种人,可谓善射者吗?“

老人答道:”李广黄汉升,箭势之烈,开碑裂石,所当披靡,敌者应弦而倒,此勇将之射,可当万军,决生死成败,只是英霸之气太过,失了射术精髓。“

赵平湖道:“纪昌养由基,弥历久远,少载史书,不过世间相传,其人箭术出神入化,这些人,一定得箭术精要了。“

老人道:”纪昌养由基,可百步穿杨,击透虱腹,其人箭术,已臻化界,心之所欲,无射而不利,随意挥洒,便是常人一生所不及,不过其射术虽炉火纯青,但仍需借助弓弩,不脱器具,难以入箭道。“

赵平湖听了,心下大惑,问道;“不用弓箭,如何称之为箭术呢?“

老人道:”古来入箭道者,已可谓无射之射,或以食指为弓,以拇指为弦,或以手臂为弓,手掌为弦,草木竹石,皆可为箭,千年以降,人皆谓之缪谈,殊不知是世人眼光鄙薄,不识箭道而已。”顿了一顿,抿一口酒,接着说到:“由术入道,乃是习箭者最难跨过的一步,古来虽入道者寥寥,但终有先例可循,可惜老朽心智愚钝,尽管一生痴于箭术,总不能窥其门径,可叹啊可叹!”说话之间,又饮数杯。赵平湖初见这老人时,只见他形貌落拓,衣着寒酸,但说话饮酒之时,已是两眼如电,脸上现出一股英豪之气,心下越发敬佩。老人兴之所至,回到内屋,取出一个包裹,打开来看,却是一张弓。

赵平湖见这张弓通体黝黑,油光发亮,弓身两端,各雕刻一只雄鹰,展翅翱翔,栩栩如生,除此之外,通体古朴,再无雕饰,老人道:“此弓是老夫年少所用,公子既知箭术,不妨一试。’赵平湖拿起宝弓,只觉入手沉重,不知何木所制,不敢轻视,用力一拉,弓弦竟纹丝不动,赵平湖不免尴尬,说到:”小生力小,拉不动此弓。“

老者微捋胡须,说到;“却不是你力小。这弓身乃是取古木所制,此木以五百年为一春,五百年为一秋,自经三个春秋,方才落下一段树枝,其坚逾铁;又有东海之滨,一条大鱼撞毙在礁石上,渔人分食其肉,一月不曾出海,鱼骨则用作龙骨房梁,古人取鱼筋正中最为坚韧一段,作为弓弦,请先秦时巧匠鲁班,制成弓箭,后鲁班受墨翟教化,一心向善,不再为杀人器,古木龙筋,毕竟难求,而古来能工巧匠者,更无出鲁班之右,因此如此宝弓,只此一张,老夫我也是侥幸得来的。”

赵平湖听闻,想到自家弓箭虽多,但与此弓一比,便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不足称道了。老人又说到:“若要拉动此弓,实在不容易。“

言到此处,忽然噤不作声,拿起宝弓,示意赵平湖不要说话,接着目光一转,落在窗外一棵树上。赵平湖不知出何变故,也随老人望向窗外,静等片刻,忽见树上电光霍霍,隐隐传来疾风之声,老人微微一笑,转头对赵平湖道:”请公子点评下老夫箭术。“说罢抬手一箭,崩弦霹雳,箭飞流星,树上光影顿停,传来金铁相击之声,铮铮作响。俄而,树上传来一声喝骂,说是喝骂,却夹有半分戏谑在内:“好你个吴老儿,我好心舞剑与你助兴,你却射断我的剑,还我剑来!”

老人答道;“楚兄,你收藏宝剑,没有一百柄,也有九十柄了,怎么如此小气?今日有贵客在此,莫要刁难于我,改日还你一把便是。楚兄远道而来,不如喝上一杯再走?”

树上人道:“晦气,真是晦气!今日来得晚,净剩些残羹冷饮,又折了一把剑,晦气,真是晦气!吴兄,在下改日再来拜访,今日就不奉陪了。”老人道:“恕不远送!”树上一阵沙沙响,转忽之间,人已远去了。

老人转过头来,向赵平湖说到:“这是老朽一位知交好友,只是性格怪癖,口舌刁钻,非美酒不饮,非佳肴不食,老朽用食清淡,因此虽与他相交多年,却极少在一起吃饭,公子莫要见怪。”赵平湖道:“老翁箭术之高,世所罕见,想必尊友亦有盖世之才,日后还望老翁引荐。”老人听闻,笑道:“一点微末道行,不足哂笑。公子若喜好收藏剑器,正好和方才那位好好谈谈。”赵平湖喜上眉梢,说到:“那就多谢老翁了。“两人言毕,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回房入睡。

次日清晨,老人起床甚早,未曾叫醒赵平湖。赵平湖昨日饮酒颇多,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起床之后,颇觉羞愧,穿好衣物,出院辞谢老人,牵马出门,寻明道路,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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