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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堤城新历716年11月3日，下午2时30分。
空集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愣了愣。他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会是安雅。算起来，他们已有半年未曾联系过对方了。
空集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好？”
“嗯。”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年轻女性嗓音，“我想和你谈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所以，要当面谈吗？”
“对。……其实，想不想喝杯咖啡，或者茶什么的？”
“当然。以前去的那家茶餐厅吧？可以吃冰淇淋。”
“时间……一小时后？”
“好，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
空集草草结束手上的事，接着整理了一下仪容。在秋高气爽的时节，他选择了衬衫、领带、毛衣、皮夹克这样的穿搭。
约定好见面的茶餐厅坐落在63号公路的高架桥公园上。带滑锁的棚顶在万里无云的天气里收起来，因此可以很轻松地看到高架桥公园的全景，包括桥下车流稀疏的63号公路。
这里风景不错，同时也不像市中心那样繁忙，是个清净的好去处。
安雅没有在茶餐厅里等他，看来他率先一步赶到了。
环顾四周，除了没什么人以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于是他找了个靠边的座位，接着点了一杯拿铁。
“抱歉，等很久了吗。”身后传来安雅的声音。
空集这才回过神来。“嗯……你猜？”
安雅略微观察，很快给出了答案。“10分钟吧？算上等咖啡的时间。”
空集低头看了看腕表。“还真是！”
安雅得意地笑笑，指了指桌上的瓷杯。“咖啡才下去一小半，你喝东西很快的。”
“原来如此。看来当记者的确锻炼了你的观察力。”
“哪有那么厉害。我只是比较了解你罢了。”
安雅脱下外套，擦去额角的汗珠。她坐到空集的对面，并将一个看似很沉重的手提箱慎重地搁置在一旁。
空集打量起眼前的人。也许半年的时间算不上太久，安雅的变化并不怎么大。她依旧留着棕色的齐肩短发，彰显着成熟女性的干练气质。
“那么，你找我是想谈些什么呢？”空集问。
“……那个先不急，稍后再说好吗？这么久没见，要不先说说你的事？你一直在做的那个研究有进展了吗？”
说着，她扫了下桌上的二维码，翻看起菜单来。
空集：“研究的话，毋庸置疑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新研发的次世代3D打印技术先是完美复制了一个咖啡马克杯，甚至包括上面的污渍。紧接着，我们又复制出了一颗橙子，很新鲜……并且是可以吃的。”
“你吃了？”
“没。史王子吃了。你见过的，金色头发，白种人，1米9，比较健壮。”
“噢！我记得，不如说印象深刻。然后呢？”
“他说橙子味道不错。但是……你知道那个橙子造价多少吗？”
“……10万？”
“也许再加个零？”
“哇！说得我都想吃了！”
“可不是嘛！不过味道应该跟普通橙子差不多就是了。”
安雅把手机放到一边，单手撑着下颌。她眼神犀利，似乎要洞穿空集的心灵。“不过，我熟悉你的说话习惯。你刚才说得非常肯定，而这往往意味着事情应当会有反转？是能告诉我的吗？”
空集皱了皱眉，他在纠结要不要说。
“不能外传吗？”安雅赶紧摆摆手，“别担心！我今天不是来采访你的，只是单纯的好奇。”
“好吧。其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下个阶段的研究内容，是打印活的东西。”
“你是说，可能会打印老鼠、兔子，甚至……人……什么的？”安雅满脸惊奇，但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不好说。……但你不是一直在调查回廊公司吗？如果调查的内容不是跟次世代3D打印技术有关，那又会是什么呢？你似乎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其实空集意有所指，他想确定安雅接近他的初衷是不是为了利用他打听回廊公司的内部消息。
安雅没有立马回答，而是逃避似的将目光挪向了远处，眼神变得凝重，像是在抉择着什么。
半晌，她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是个迟钝的人。之前我确实有在利用你身份上的便利，这点我向你坦白。”
她看向空集的眼睛。“其实……我……”
“叮～”
前台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安雅点的东西好了。
安雅却如释重负般，顺势打断了话题。“要不，你先去帮我取一下咖啡，还有冰淇淋？之后我就跟你说这次的正事。有些东西我想给你看。”
空集倍感无奈，但还是照做。
回来的时候，手提箱已被安雅敞开放到了桌面上。偌大一个箱子里，只存放着一个精致的柱状玻璃容器和一根项链。
安雅道了声谢，接过冰淇淋便开始埋头狂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冰。
“项链我希望你能收下。要不你先看看喜不喜欢？”安雅在狂炫冰淇淋之余说道。
空集闻言眉毛微抬。他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直接拒绝。
项链通体银白，链条样式是棱角分明、排列紧凑的龙骨，感官上会显得厚重宽大。但手里这根又特地做得比一般龙骨链纤细一些，不会显得像个暴发户。
居中的吊坠则是一枚色泽漆黑的立方体，在自然光下隐约泛着起钢样的金属光泽。
另一边，冰淇淋份量不大，三两下便被安雅解决了。她揉了揉冻得生疼的脑瓜仁，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安雅用咖啡暖了暖舌头，随后道：“说回正题。你是不是有这样的疑问？如果3D打印技术真能复制出一个活人来，那这个人到底还算不算原本的那个人。或者说，这个人还具不具有灵魂？”
空集：“大概是有一点。”
安雅于是取出手提箱里的柱状玻璃容器，里面盛满了不知名的淡银色液体，其中还悬浮着一丁点散发着金光的颗粒状结晶。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带的东西，恰好可以解决你的疑问。”
她指了指容器。
“里面的东西名为痕迹结晶，虽然叫法不一样，但它实际上就是我们常说的‘灵魂’。原理我不清楚，但痕迹结晶无法被复制，所以你大可放心。”
空集被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量淹没。心中的疑问多到不知从何问起。
还是先听安雅把话说完吧。
他示意安雅继续。
安雅：“灵魂转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尽管有人不是特别相信，他们还是很乐于探讨像前世今生这样的话题。”
“现在是新世纪的第716年，但是700年前，云堤城只有不到1000万的人口，而现在足有5亿多。”
“如果我们都有自己专属而独特的灵魂，那它们是从哪儿来的？现代人的灵魂难道只是原始灵魂的一小部分吗？因为如果是的话，那么在过去的700年里，平均每个灵魂会分裂成50份，而700年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极小片段。”
“空集，你觉得多出来的那些灵魂，是凭空产生的，亦或是分裂出来的，还是说，只不过是廉价的复制品呢？”
空集举起手指，示意先容他思考片刻。
“首先我不得不指出，你提出的三个假设，明显都是陷阱。”
安雅的脸上随即流露出一副把戏被戳穿的失落。
空集见状，底气也更足了几分。
“在我看来，‘灵’体现着生物与生俱来的灵性，而‘魂’则代表着生灵们过往的经历，也就是记忆。它决定着一个生灵最终的个性。所以，‘灵魂’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概念，它并不存在。”
“说到底，你都没有证明那东西是真的。”
空集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安雅神秘地笑笑。她打开手中的玻璃容器，同时拉过空集的手，在空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那个容器倒扣了过来。
瓶中淡银色的液体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便化作水汽蒸腾殆尽。而那粒淡金色的痕迹结晶则是落入空集的掌心，像雪花一般消融了。
他的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一段模糊的画面。
深夜的公路上，一辆卡车突然爆胎，并撞向了一旁的人行道。
伴随着轮毂轴承摩擦地面的阵阵嘶鸣，卡车在画面中变得越来越大。
一声闷响后，空集只觉得两眼一黑。
“卧槽！”他像触电般缩回了手，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你看到什么了？”安雅赶紧问。
空集努力平复胸口的起伏。“……被卡车撞了。”
安雅面不改色，似乎并不出她所料。
“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你明白了吧？痕迹结晶是真的，灵魂也是真的。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你说的很对。灵魂既不是凭空产生的，也不是分裂出来的。它不仅包含着生物的灵性，还是记忆的载体。”
“记忆的载体难道不是大脑吗？”
“如果灵魂的载体也是大脑呢？”
“这就是你调查回廊公司的成果？可是，你不担心吗？我可是回廊公司的员工啊？”
“一点也不担心！……空集，我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但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先不要说话，专心听我讲好吗？”
空集点头。
安雅：“很抱歉，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还来叨扰你。我一直以来都对你的宽容心怀感激。”
“其实，我患上了‘安详’，成为了‘安详者’，马上就会彻底陷入沉睡。”
“求你务必收下那条项链，它不仅仅是件装饰品。有了它，你就可以提取和储存痕迹结晶。”
“我希望你能戴着它，偶尔去疗养院里看看我。如果我表现出什么异样，届时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现在能请你把手机打开吗？记一下电话号码……758-18945756。”
空集照着安雅说的输入了号码，然后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呼叫键。
电话另一头传来年迈女性的声音。“您好，这里是雪梅墩疗养院。”
“请问，你知道安雅吗？我是她的……朋友。我叫空集。”
“请稍等，空集先生。我先查一下。”
“好。”空集的呼吸变得急促，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令他有些缺氧的感觉。
“查到了。您就是安雅小姐登记在案的遗嘱执行人吧？她目前被安排在B栋楼505号病房。由于刚入院不久，我们会24小时进行监护，请您放心。”
遗嘱执行人？入院不久？
“……请问，她是多久入院的？”
“入院时间为10月30日，下午3点10分，也就是三天前。”
安雅三天之前就入院了，那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
空集觉得喉咙哽咽，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好的……非常感谢！”
他用颤抖的手挂断了电话。
一抬头，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茶餐厅。
四下无声，除了他空无一人。
茶餐厅早已关门大吉，前台的墙上挂着门店转让的告示，桌椅上积满了尘埃。
刚刚还在跟他说话的安雅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桌上的咖啡杯、高脚杯、手提箱也全都没有了。
他于是惊慌失措地检查桌面，然后在自己的脖子上一阵摸索，无果后又弯下腰翻找起桌子的底下。
就在准备放弃之际，他伸手摸进了自己的口袋，在里边发现了他想找的东西——那条安雅托付给他的项链。
也就在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凭空多出了许多讯息。
「已激活本源痕迹：应有之义——谨记，凡事必有因果，凡物皆有代价，凡人终有极限。」
「效果：锚定自身以获得盖然性，消耗盖然性以干预锚点。」
「当前盖然性：68/100」
「存在未读使用记录：0716-11-03 14：30，由于命运之线的效果，应有之义强制发动，消耗盖然性32点。」
「不愿离去的命定之人欣慰地正注视着你。」
「不愿离去的命定之人不舍地移开了目光。」
……空集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