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032章 赘婿 作者：梦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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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时期，边防各地钱粮军饷一般由当地卫所都司会同布政司管理，或由朝廷直接派遣大员赴各地清理。洪武二十五年，朱元派出大批武将赴北部各地检查边备、经理钱粮。边镇设立之初，各地兵马钱粮统归镇守总兵官管理。（注1）
正统三年以后，边镇总兵职权开始发生明显变化，其钱粮管理、司法管理和边镇日常事务管理等职权被完全剥夺。
天顺元年，边镇设管粮郎中，专责钱粮事宜。
嘉靖二十七年，兵部再次疏请厘定总兵和巡抚的职权，“凡城堡不修，粮饷不给，罪在抚臣；遇虏入寇、地方失事，醉在总兵。”（注2）
在接连失去财政、人事等诸多权力后，明代文贵武贱的格局渐渐形成，文官势力不断膨胀。
与此同时，本为制衡官僚体系的另一股势力也不断衰微。
靖难之役后，永乐宣德皇帝持续削弱藩王，陆续剥夺藩王领兵、行政诸多权力，藩王与地方州县官员之间实力此消彼长，这也进一步助长了文官势力的上升。
到晚明时期，文贵武贱到达顶峰。
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员敢在游击参将面前指手画脚，县令知府凌辱总兵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奇。
当然，这套规则也非永远适用。
嘉靖中期，随着朝廷羁縻政策的不断深入，边军军费急剧膨胀，掌握大量财富的武人，势力得到提升。
辽东，西南等边境地区，职业武人对文贵武贱体系的挑战，变得越来越频繁。
李成梁在世时，靠着张居正大力支持，在辽东开矿走私，各种灰产，大把捞钱。
李成梁生活奢靡，杀良冒功。
东厂锦衣卫难以入辽，言官御史，除了熊廷弼这样的大佬，其他人都给老李说话。
这就不好办了。
后来，这位辽东总兵干脆连京师也不去。靠着女真人自相残杀，维持着辽东均势，直至最后养出努尔哈赤这个蛊毒。
李家跋扈至此，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反制措施，反而一次次给李如柏等人委以重任、加官晋爵。
杨镐不是寻常腐儒，他是万历二十八年的进士，做过御史，做过辽海道，壬辰之乱时和李如梅打过交道，和李家关系匪浅。
辽东的形势，杨镐看得清楚，没有武人的配合，文官在这里根本玩不转。
这次经略辽东，杨镐到沈阳后，便努力和几位军头总兵搞好关系，当然，除了刘綎。
对于地头蛇李如柏，经略大人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装备物资给的最多，可惜这厮不争气，没遇到建奴便望风而逃，现在还闹着要去当和尚。
搁在半个月前，杨镐根本瞧不上刘綎，更别说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刘千总。
不过现在，刘招孙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他义父。
最重要的是，四路大军中，只有东路军有所斩获且全身而退。
杨镐粗略估计，加上随行流民，刘招孙现在至少有上万人马。
估计是刘綎之前搭上了内阁某个大佬，所以这义子才如此有恃无恐。
杨经略的家丁从沈阳一路查到宽甸，收集到各种情报，其中最可信的版本是这样的：
刘千总临危受命，于浑江击败镶蓝旗，阵斩二贝勒阿敏，击溃三贝勒莽古尔泰，斩杀奴贼三千余人。俘虏包衣无数，若非义父战死，该部兵马便要直取赫图阿拉，扫穴犁庭。
杨镐对此自然不信，他领兵多年，谙熟军情。明军杀良冒功，夸大战绩的道道，他比谁都清楚。
直到今天，他亲眼见到城外堆积成山的建奴首级，才不得不信。
他派人验过首级，都是真夷不假。
阵斩一千多颗真夷首级，这样的功勋，放眼整个明朝，都堪称赫赫战功。
杜松马林都被打败，刘招孙带着这群乌合之众，竟能击败镶蓝旗？
不过，事实现在就摆在眼前，他也只能接受。
刘綎和自己有仇不假，可是现在刘綎已死，这位年轻义子对自己的态度尚不明确。
如果这时候还要摆出副文贵武贱的架子，拒人以千里之外，那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萨尔浒惨败，朝廷耗费一年的扫穴犁庭行动彻底失败，损失几百万两辽饷，虽说老皇帝回复杨镐的旨意还算温和，不过现在朝廷弹劾奏章已堆满了御案。
御史言官，各省巡抚，总兵们，凡是能发言表态的官员，都主张让杨镐去死，如果不是老皇帝打哈哈，护着杨镐，逮拿他的缇骑早就在路上了。
杨镐侵犯了所有人的权益，因为他的无能，几百万辽饷打了水漂，若是皇帝彻查下来，从内阁到辽东，不知又要多少硕鼠要显形。
可是杨镐本人却不想死。
不想死，脸皮就得厚一些。
在身家性命面前，文贵武贱什么的都可以先放下，后世文官们甚至可以给魏阉修生祠，还有什么是清流们干不出来的。
况且这位突然出现的刘千总，势力也不容小觑。
关于刘招孙的实力，这几日杨镐和他的幕僚已经做出了详细评估。
此子当下之实力，不在参将总兵之下，无论朝廷如何赏赐，他在辽镇的崛起，都已成为定局。
既然如此，早一些结交，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杨镐这些心思，刘招孙如何能够知道，他在来辽阳的路上，也曾把杨镐想象成无数可能。
身份肥胖，油光满面？性情孤傲，自以为是？
站在自己眼前的杨镐，和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风度翩翩，虽是老迈，五官却颇为精致，下颌留着道飘逸的美髯，说话时候总用手指轻轻抚弄，刘招孙心想，如果诸葛亮再世，应该就是这幅形象。
估计杨镐年轻时也是文官中的颜值担当，可惜让他搅上了萨尔浒这趟浑水，毁了一世英名啊。
卿本佳人，奈何蹚水。
“刘贤侄，你可曾婚配？”
康应乾在后面扯了扯刘招孙，刘招孙这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道：
“末将，不，不曾婚配，”
“少年英雄，孤军深入，击溃奴贼，斩杀千人之众，为吾皇除此大害，奴贼气焰，由此一挫，不敢南下矣！”
刘招孙一脸尴尬，把自己吹的这么厉害，
他很想打断杨镐，告诉他努尔哈赤很快就要攻打开原，不过又担心会破坏杨经略好心情。
“眼下刘总兵殉国，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贤侄这婚姻大事，是否也该·····”
“啊？”
刘招孙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色涨的通红。
这时，一个身材苗条样貌俊秀的家丁狠狠瞪他一眼，裴大虎章东在旁偷笑。
“杨经略，据末将所知，奴酋正准备围攻开原、铁岭，接下来便是沈阳，须尽早做好准备。此外，战死将士的抚恤嘉奖，还请杨经略早上报朝廷，城外流民安顿，义父才去不久，南兵伤亡惨重，末将哪里有心思想儿女私情·····”
杨镐挥手打断，微微笑道：
“哎，打仗的事，慢慢再议，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老夫只是随口一提·····流民就先不进城了，大军待在城外休息，关内调拨兵马钱粮，还需要些时日，这几天，老夫先凑集些粮草接济你们。”
杨镐拍拍刘招孙肩膀，眯缝起眼睛，意味深长道：
“贤侄，以后在辽东办事，不得急躁啊。”
刘招孙连忙拱手称是。
心中却是暗道，杨镐很快就要人头落地，还能如此镇定，不愧是能做经略的人。
这人最后能活到崇祯年间才被杀，也是有原因的。
“贤侄，今晚请你到巡抚官邸，本官为你接风洗尘。”
“谢杨经略！”
刘招孙再次行礼，目送杨经略的仪仗远去。
~~~
士兵都在城外扎营，三万多青壮流民在大营旁搭起地窝子。
刘招孙和康应乾、乔一琦、金应河等人商议，决定晚上严加防范。
南兵辽兵多有矛盾，东路军立下如此战功，让很多势力眼红，若是这时候和辽镇起了冲突，搞不好会再会有次蓟州兵变。
刘招孙叮嘱各营把总，夜间加强哨探，然后带着金应河、康应乾、乔一琦等人，进了沈阳城。
路上，康监军不停揶揄，劝说“刘贤侄”待在沈阳，去杨经略家做个赘婿。
乔一琦去年拜访过经略府，对杨镐底细了解的清清楚楚。
乔大嘴此人最善八卦，消息极为灵通，来辽东半年，便将本地官场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摸得门儿清：
“本官听人说，这杨镐的女儿年方二八，是个美人，只是刁蛮了些，从小跟着杨经略舞刀弄枪，怕不是个河东狮吼。”
刘招孙听了，倒吸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
“乔监军，我可不是戚少保，河东狮吼伺候不了，要当赘婿，你去当吧。”
康应乾一本正经道：“噫，刘千总此言差矣，乔监军家财万贯，对女色不上紧，这赘婿，老夫能当，早就去当了，还轮得到你？刘千总，你也看出来了，杨经略眼下就指望着咱东路军翻身，辽镇肯定要排挤咱们，为了你我的前途，为了众将士安危，你牺牲些色相，也是应该的。”
刘招孙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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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城隶属于辽阳中卫，明洪武二十年置，属辽东都司。
辽镇九座独立卫城之中，沈阳中卫是最大的一座。
“洪武二十一年指挥闵忠因旧修筑，周围一十里三十步，外阔三丈，深八尺，周围一十一里有奇。”
沈阳中卫城内辟有南北向、东西向两条主街，在卫城中心十字交叉，分别连接四座城门：
南城门叫保安门，西城门叫永昌门，北城门叫安定门，东城门叫永宁门。
刘招孙等人从保安门进入，街道上行人颇多，北地边镇往往商业繁盛，沈阳亦不例外。
可能是金应河身上的朝鲜服饰太过引人注目，一群辽兵朝众人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注：
1、行在户部左侍郎王佐等奏：奉命于陕西会同镇守都督同知郑铭等官措置甘肃凉州等处粮储——《明太宗实录》卷三十七，永乐二年十二月癸未
2、《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三十九，嘉靖二十七年八月庚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