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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长篇南河 60+ 作者:司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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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扑克,小全家学了自制。白纸刷糨子粘贴在一起,粘几层,变厚的。“咱们帮他们做。”再糊一些大纸壳儿。糨子已用没有了,大人前个晚上干活,直到糨子用没了——剩了就干巴了,所以糊到糨子没了才睡的觉。打糨子,铁盒子烤手,几个人在铁锅里打糨子,煳了一圈,赶忙盛碗里。炉子填了煤,煤加了水,像泥,压火。“压灭了。”“压不灭的。”炉子里的煤不着不灭,像动物蛰伏。

“谁穿鞋上炕了?”没人吱声,“这鞋印儿,这小……”小月把小东的脚抬起来,“小东,擦喽。”

用大白纸糊纸壳,大家七手八脚蘸糨子,刷匀,把纸粘成了纸壳。潮湿呀,让它慢慢干,不放炕头,变黄喽。昨天的干了,可以用。压平了。开始剪纸壳,量尺寸剪条,然后照着模板剪,四框剪下来,成一模一样的牌。小月和小东小芳在小全两边,等着剪下的边角料。给我,给我,给我。小志说小月,别争别抢,给他们。小东小芳伸手接着,接着长的边料。小东玩边料,放自己脸上看,撕碎了,攒一堆,往起抛,“下雪啦——”

大人已经用胶皮做了红桃、黑桃、草花、方片有大有小的8个和2到10JQKA模子。小涛小海说:“这和印啪叽差不多。”小全小成说:“不一样,这是活字印刷。”模子都是单个的。孩子们觉得新鲜,印了一些,没太干呢,要先玩一会,不全也行。什么玩法都会,炕上围了一圈,打起扑克。有的没干,有两张牌粘一起了,抓到的人就解释不是偷的,不是故意的。老单说,有兴趣是高级动物的标志。一种游戏,是一种体系,把无用变为乐趣,发展了思维和情感。

小玉说:“别把碗放炕沿上。”晓宇就放在那,说一会还用。

一不注意,把碗碰地下,打了。“看看,”小玉瞪着晓宇。小志问:“咋办?”小正说:“该挨打了。”小涛说:“粘上,”小全咬了嘴唇,说:“净扯,粘不住,”有打家具的胶,到炉子上化开,粘上,一掰又开了。

“碗不是用泥做的吗?”“那泥和泥能一样吗?那不是咱们这的土。”“有土也没用。你连砖都做不了呢。”

晓宇不高兴,回家,取来一个碗,“一样吗?”小正说:“差不多。”小全说:“不行吧,你咋办,家里能让吗?”“没人儿。哥睡觉呢,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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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放学早些,小全、立本、晓宇要去街里。晓宇要小盈的大衣穿,小盈不干,“你想冻死我呀?”“你穿我的,”“你的不挺好吗?”“我的冷,”“我就不怕了?”“你回家,没多远。”“那你跟我到家再换。”晓宇着急,急头白脸拽扒了小盈的大衣。

天奇冷,天空的云有点儿不太多,一条一片的。

三个人顺着大街走了好多店,挨排儿走,也不看牌匾,见店就进。一路出出入入,是为了暖和暖和,有凳子,挤挤坐,小全招手比划,立本摆手不坐。各店都没有那样的碗。那碗是很早以前小全妈的“陪嫁”,一套的,盘子还剩下,没咋用。商店卖的碗都是粗瓷,或者有瑕疵,凸起斑点,或者瓢了不圆。

往回来,晓宇说不走大街,走里边,二道街,背风。

走一会,要找个地方暖和暖和,立本说到姨家,晓宇说上叔叔家。立本说:“你那边远。”小全说:“多冷啊。”晓宇不很坚持:“那好吧。”一起过来。

佟姨在厨房做饭,潮气芸芸朦朦,“今天别走了,在这吃饭。”立本说:“不吃,坐一会,暖和暖和走。”

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屋里炕上给孩子喂奶。小全进屋看墙上的画。

晓宇眼睛一过,正巧女人掀衣杵奶,晓宇脸红了,不管怎么做都不自在。老人说,脸红,是廉耻和欲望在较量。女人横着眼看晓宇的脸,似乎有尅下肉的感觉。反感,让陌生的人也能成为敌人。立本端杯水,从暖瓶刚倒完,看到两个人那样,说“来喝水。”

小媳妇抱孩子上厨房,和佟姨嘀咕,眼睛不时看屋里。

立本叫晓宇看鸟。晓宇看镜子里的自己呢,大衣不如不穿了,他的脸不尴不尬的一点不好看,多亏她家没什么人,——他看见小媳妇犀利的目光……晓宇离开镜子,背对着厨房看鸟。黄鸟在铁丝笼子里跃上横杆儿,左右挪动往外看,槽中有好食,无心吃。小媳妇用眼睛戳晓宇。

立本站里外屋门那。门潮湿,有的地方掉漆,起了皮,立本把手放到门框,扩大身体遮挡,说:“姨,你家小碗多吗?”

“你看吧,都在这。”佟姨打开碗架。立本看,“碗和我家都一样。”

“附近哪儿有卖碗的?”“有,往左有两家。”

“那我们去看看。”立本叫晓宇,又招手。

晓宇低了头往外走,小媳妇往煤槽子吐口水。

回来跟老单爷说这事,只说事,没说是谁。水已烧开,老人坐在炉子旁的椅子上,往暖壶吹着热气对准灌水,“别烫着你们,”笑说,“往后点儿坐。”他往几个杯子倒上水,说喝点热水,暖和暖和。人不是木头啊。大伙笑了。他吹着杯子,喝点水,说:有两种人,即使刁人也不怪罪,一是麻木不仁的,二是肆无忌惮的。你们都不是这类人。

人生,有各种关联,有利益的,有情感的,有害的,有善的,这将决定一个人的格局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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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叔回来,在单位不顺心,进家就骂单位领导,“啥也不是,就他妈胡嘞嘞……狗屁不是,占着那位置……”容婶说:“人家当领导,你总这么说人家……”

容叔喊:“怎么还不能说呀?啥也不行还不让说呀?”

容婶说:你们主任是不是有病了?他上医院去了。容叔说死了才好。容婶说,他死了,你能接替他呀?你要是不行,换人也轮不到你头上。容叔发火了,骂容婶。晓宇吓得半天不敢进屋。

吃饭,晓宇磨磨蹭蹭没精神。爸让趁热吃,别凉啦!妈说热呢,别急,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儿呀?晓宇说没有。吃完饭,晓宇检查了一会墙上镜框里照片,然后,把箱柜上摆的那几样东西归拢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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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早。立本他们几个人在忙换墙上学习栏内容,贴作文。小勤看上面没有他的,就去老师那,说立本换了学习栏,老师说知道,是我让贴的,小勤说:上十篇!老师说没让都上啊。老师的范文也没有。老师说让他们别换啦。小勤回去喊不换了……

立本回家,外屋有热乎气儿,米刚下锅,田婶在,手里拿着针线,立本妈和田婶说着话。立本和田婶打个招呼,进里屋拿个小板凳拿本书,“我来看锅。”锅开上来了,汹涌的大潮——后来看过(海边)大潮,由海岸向里一线波动,立本拿起勺子,从中间舀起沫子;接着,中间的滚动翻卷了,如同泉涌,沫子又从中间向四周蔓延,立本从边上一圈撇去沫子;然后盖上锅盖,把勺子搁锅沿儿垫着,防淤锅。田婶说立本会干活,进屋,做炕沿上,开始纳鞋底,李婶看她鞋底儿:“不大呀?”“脚大。老鬼个儿没多高,长了一双大脚。”她用锥子挠挠头,“就爱瞎出溜。那年,运动开始,有人来找他,他要一起去。我不让他去,他急了要打我。我把鞋藏了起来。”“多亏没去。”“是呗,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

李婶做好一件棉背心,用布是从旧衣服拆剪的。叫立本穿上,大小合适,紧身。前天李叔说:天冷,孩子穿小空心棉袄,上学放学,灌风。先给小丽做的,后给立本做,差一天。催促,赶忙的。李婶说,“就怕冻着他儿子。”

严婶拿着针线来了。冬季,临时工没有什么活。“正好在家坐着干家里活。”

老司婆子也来了,哪块儿人多往哪来,哪发生点事都要在场,总有话说,没事儿就打哈哈。她说起小韩媳妇,你说糊涂不,孩子的裤子坏了,缝完针落里面,把孩子屁股扎得血拉拉的。李婶惊讶:“哎呦,哪个孩子呀?”“最小的,出去玩了半天,疼也不说,回来脱了裤子发现了针。你瞧瞧。”严婶愤愤说:“养这些孩子干什么,有什么用?”老司婆子抹搭眼,“你不多,不像我们,我们遭罪多了,生老二差点要了我的命。”严婶说:“我不也是嘛!”老司婆子说:“你咋的了?啊——小林呐!可不,你太不容易。”

小丽回来了,她说她看锅,保证鬻不了。立本上后院。有几个人在晃荡,立本躲在小凡家的门垛子那看,心想他们要砸谁家后窗吗?等了一会,原来是立民他们,他们手里没有砖头子。

他们在小林家那停下来了。

白天小林“管了”立民。立民说:“他妈的,管到我头上来了!”要找茬收拾他。小林觉得不对劲儿,放学就往回跑,先到了家,回家就把院子门插上了。

立民他们在各处玩的地方都没见着小林,问谁都不知道。后来,他们在东大道上来回走,还上厕所里找,房前房后转。又跨进后边篱笆墙,趴小林家后窗看,看不着,“没有。”小林蹲在桌子底下呢。屋里有小耗子在地上跑,小林瞪眼不敢动。小秋在外屋探头,小林急得连连摆手,做着口型,不让她过来。小秋说没有,没人了。小林不相信,也不敢往上看,手抓凳子顶在头上,蹲着走,一点一点挪到外屋。站外屋,看了半天,真没有人。

小林到后院转,看后窗下的脚印,有三个人的。他把砖头子捡起。

他进晓宇家院,趴窗户看,晓宇没在。又进老王家院,趴窗户,小全在,立本在这。他没有进,把砖头放窗台。

小平刚做了模具要做扑克牌。纸壳前一天已糊好,纸是一面印着表格的,透过来了。“没事,能玩就行。”瓢棱不平,立本说:“你压一压呀?”小平找两木板夹上。

姥爷说:扑克虽是小玩意,但有大道理。四种花色,是分类,如人的种族或其他划分领域;出牌,有对二,仨二,四个二,这是阶层,集团,有力量,王大,但四个的更大,“水能覆舟”;5,10,K,是分儿,是财富,是争相获得的权利,组合起来在众人之上;1 2 3 4 5,1最小,可以立为大,分封指定,改名叫A;然后是2最小了,但是混儿,总是主,除了王,别人管不了;3最小,有时可以是主,4也可以是主,打啥啥就是主,这叫升级,这是变迁;古时有科考,可以改变出身低的人的地位,社会有了变动。

小平先印大牌,说我就要这些牌了。老单说,全是大牌没有小的牌,大牌有啥用啊。

每次重新洗牌,都有不确定,让人不断有新的希望。

每个人像这牌,都不一样的,说说,小全希望胖点吧,立本希望为班级多做些事,对不对呀;小萍呢,她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双健康的腿。

小林去老田家后窗那。棉帘子掉啦。

春丽在家呢,在炕上捂着棉被。她跳皮筋了,把棉裤裆跳开了,跑回来脱下来让妈给缝。

春花和春丽摆扑克,分组,按大小,按花色,排成队,“多出来了,”扔出,“那个少两棵。”把多出的用红蓝铅笔改写。

小杰摆楞琉琉,是大姐春妮托人给捎回来的,是“姐夫”给买的。爸曾不高兴,说“占小便宜,吃大亏。”一口袋全新的。口袋是春妮缝制的,用鹿皮做的,里面全是花瓣儿琉琉。春丽给收着,不让拿外边玩,让拿旧的,小杰不干,非得要新的,春丽给了两个新的,“都拿回来呀。”

“又不是你的。”小杰不高兴,“那是大姐给我的。”

“别不知好歹,我要不管,你几天就弄没了。”

等到要吃饭了,小杰才回来,冻得脸通红,手也不好使,到炕头放的被子下“焐”。小杰给春丽琉琉,“入库!”“都拿回来啦?”春丽放下手里学织的手套——容婶给开了头儿,春丽接着织的——仔细看琉琉,数一数,“咋被换了?”

“没有!”

“这瓣儿绿的,怎么蓝的?”“啥色儿不一样!”“你让人唬了。还少了。”“换大的了。”“傻呀,大的能弹吗?你手才多大呀?去,换回来。”小杰不动,他不敢去找小林。小梅坐炕头,看春丽那一袋子琉琉,说:“你把琉琉给他们分点呗。”春丽瞪眼看小梅,小梅下地走了。春丽说小杰以后没事去后院老王家,为啥?你不是愿听故事吗?

小林最近和同学玩琉琉输了很多,只有唬小孩的了。

他赢了小孩的,再和大孩子玩。正玩的,他加不进去。他看看周围,找弱的,拉小家,让站旁边的小宁也玩,小宁说啥没带,小林说“我借给你。”小宁说“不是,我说错了,我压根儿没有。”“没有,没有你看什么热闹?小家借他,你俩不是好吗?”小家说他不会玩。小林希望找这样的,他好能赢。小林硬拉小宁来玩,小宁不干,俩人扯起来。小盈来了,“松开他,我陪你玩。”他弹得准,一下就清出了“城”里的两个。小家说小盈就是赢。小盈连赢了几把,站起来,塞给小宁一些琉琉,小宁不要,小家胳膊碰他,“拿着,就算替我拿着。”小盈得意扬扬,虚着眼、窝着嘴说:“小宁是我好哥们,谁欺负他我跟他激眼。”小林气哼哼走,“没叽吧好东西。”

小林回家,在仓房里看一张油毡纸,那是他捡回来的。他要扔了,觉得留着晦气,拎着往外走,正碰上妈回来了,后面跟着吴婶,问干啥,叫他别扔,留着烧火。“那现在就烧了。”“别一下全烧了,留着点火。”

屋里严叔调时间,把那座老钟弄停了,严婶马上立起眼睛:“你咋整的?”“正好,你回来了,你赶紧来。”严婶端起钟,看垫在下边的折叠的纸条错开了,喊:“人弄得好好的,你偏动!”严叔说:走得不准。严婶生气,“我出门对得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准了呢?”嗓门也高了。吴婶拉她,想要劝劝,严婶甩开手,说:“这不是他的,是我从娘家带的。”吴婶一下不说话了,走了。

小林进屋,找着剪子,叫小秋抻着,把油毡纸剪一小块一小条的。他歪着嘴剪,边剪边说:“立本学习委员不当了。”小秋问:“咋整的?”“还让参加班委会,小高那小子说太不彻底了,留下他那就还有再用的可能。”小秋说:“谁能接他呀?”小林脸上不高兴,说:“你以为离开他不行了呢?谁不在了,地球还照样转。”小秋卡巴眼睛,说:“你当啊?”小林接着剪,“让我当,我就当,谁当不了哇?”爸说:“你管好你自己得了。”

小林给炉子里加东西,旺旺的。他脱下了线衣,披着棉袄找虱子。他搓身子搓下了泥,小秋说:“别搓了,那变成虱子、跳蚤。”小林说:“屁。”他把搓下的泥儿放进炉子里。

“苍蝇活了。”小秋喊,小林拿笤帚打,打到窗户。

“爸,给我点钱。”小林说。

爸问:“要钱干什么?”

小秋说:“他要买琉琉。”

“哪有钱?没有。正经事还干不过来呢?”

“等我将来挣钱会挣好多好多的钱还你。”

妈说:“你挣钱够你花就行了,我们不想借你什么光儿。”小林不高兴,“你咋那么说呢。”

立本在院子打几趟拳,身子热了,然后站一会,看空旷的院子。院子空寂,茂盛的庄稼没有了,什么都没了。一个褶皱的阔树叶子,在院子里被风刮翻着跑。

鸡蔫了。刚挪进屋就有病的。李叔把蔫了的拎出来,放地上,单独喂,像小鸡时候喂的好的。

天冷啊,爸让妈给立本买一双好鞋,妈说看好了一双大头鞋,就是太贵。爸说贵就贵吧。妈说这月得给老家邮钱了。爸说别的先别买,脚上不能省啊,衣服旧点就旧点,暖和就行。妈说鞋买大一号的。爸说垫儿厚点儿。

老曲教立本五禽戏,模仿若干动物,有虎,鹿,熊,猿,鸟。

他说:世上私欲让人变态,说坏人禽兽不如,禽兽还真比有些人强呢。

人要调整自己,掌握好动和静,学会刚柔伸缩进退吐纳。动物与物不同,可以主动变化。人动,学动物的活泼。有野趣,有调节,有复归。西方健体,中华养生。养生要“反常”,与平常、常规不同,变化。变则通,变则生,长生,健康,无则补之。

收了式,老曲把围脖给立本围好。“做人,一定要正直正义,坚决不坑人,不骗人,不害人。”厂里的大烟囱冒烟,被北风吹得往南飘。与风是一个方向,往回走,老曲爷唱了李广平生未封侯,说每个人的志向都和自己的痛苦经历有关。

纸条上说,气有若干种:元气(本原),精气(火的蕴藏,水的调理),天地之气(采、纳、补、实),神气(精神、修养、性情、意志),欲望之气(物之私,怨气、脾气,生气、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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